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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峰今夜我在德令哈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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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峰,七零后中学教师。曾获市文学奖多次,出版文集《文人瘦骨》,系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。

今夜我在德令哈

图文/赵峰

一地因一首诗闻名,在我国已司空见惯。登武汉黄鹤楼,见滔滔江水远去,便生“日暮乡关何处是,烟波江上使人愁”之感慨;一到扬州,便想到李白相送孟浩然,看那孤帆远影慢慢消失在水天尽头,“唯见长江天际流”;过南京城,看那江山钟灵,湖水毓秀,便引发“虎踞龙盘今胜昔,地覆天翻慨而慷”之兴亡浩叹。其他如洞庭水,岳阳楼,浔阳江,乌衣巷……山水与名作共辉,相得益彰,共享千古风流。即便在我老家山东单县,偏居鲁苏豫皖四省八县交界之地,也因李白、杜甫、高适联袂来游而引以为自豪。当时单县县尉陶沔,亦是唐时一诗歌爱好者,他出面接待,与李、杜、高三人登县城半月台,城南游猎,纵酒高歌,被誉为“四君子”,我县酒厂所酿,即以“四君子”名之。县城公园里建了诗墙,刻着李杜高陶在单县写的诗作。每每外人来访,便洋洋乎为之介绍吟诵,如“陶公有逸兴,不与常人俱。筑台像半月,回向高城隅。置酒望白云,商飙起寒梧……”如“昔者与高李,晚登单父台。寒芜际碣石,万里风云来……”虽是诗仙、诗圣的三流作品,也是小城之荣耀、文坛之盛事。新诗滥觞以来,多数诗人继承了屈子行吟之风,在神州各地流浪,他们不会想到自己写的这些分行文字能在当地留下一些什么。但有时一首诗作出现,便如投巨石入深渊,回响无穷。如海子与德令哈。

今夜,我在德令哈。

德令哈是蒙语“金色世界”的意思。我个人认为蒙古文用汉字表述均有意想不到的美感,如呼伦贝尔,乌兰察布,二连浩特等等,如我喜欢的蒙古歌手腾格尔、斯琴格日乐的歌声一样,其音韵和谐之中别有一种天籁之美,让人无端地涌起一阵诗情。德-令-哈,就是这样一个美妙的名字,就是这样一座独特的城市。料想海子当年踏上这块土地时,也会和我一样发此感慨吧。

地处青藏高原的德令哈,平均海拔多米,初到德令哈,不禁为那长天万里的寥阔景色所震撼。极目之处均是戈壁和荒滩,远处的山顶还有积雪,据说七八月份经常下起鹅毛大雪。但高山草场却如诗如画,青草,白羊,蓝天,白云,像极了电脑的屏保图片。特别是德令哈的天空,那是怎样纯洁的蓝色啊,大块大块的云朵点缀其间,让我们久居内陆看惯了灰蒙蒙天地之人心怀为之大畅。但听本地人介绍,二三十年前的德令哈的天也是昏黄一片,那时候一场大风就能遮天蔽日,三十年前的海子眼中的德令哈,和今天的德令哈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
今夜,我在德令哈。

德令哈被称为“海子之城”,充满着让人迷醉的文学气息。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座城市这样迷恋一位诗人,特别是在新诗衰落到极小众的今天。晚饭后,沿着巴音河信步闲逛,来到海子诗歌陈列馆。大门两边是诗人吉狄马加书写的一副对联:“几个人半生结缘,一首诗天堂花开。”馆里陈列了海子的生平介绍以及诗歌,当然少不了各种评论文章,还有同时代诗人如西川、骆一禾等人的诗作。作为一位诗人的纪念馆,可谓琳琅大观。墙上醒目位置是海子的大幅头像,两边对联是“今夜我在德令哈,不想人类想姐姐”,这幅对联在城中很多地方都有,已成为德令哈的宣传标语,正如这首《今夜我在德令哈》:

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,夜色笼罩
  姐姐,我今夜只有戈壁
 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
 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
  姐姐,今夜我在德令哈
 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
 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
  德令哈……今夜
  这是唯一的,最后的,抒情。
  这是唯一的,最后的,草原。
 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
  让胜利的胜利
 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
  一切都在生长
 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
  姐姐,今夜我不关心人类,我只想你

这是一首美丽又忧伤的诗。茫茫的戈壁滩上,只有石头和沙砾,一簇簇、一团团的梭梭草倔强地生长。触目所及,只有寂寞和荒凉。越是环境恶劣,越会有压抑不住的情感涌出。如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,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偏要穿上花棉袄,系上红腰带,跳起欢快的舞蹈,他们表达情感也是直白热烈的,男女青年隔山相望,张嘴就是“灯锅锅点灯半个炕炕明,烧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你穷”,“墙头上跑马还嫌低,面对面睡上还想你!”这是苦难中的呐喊,水深火热里的甜蜜,是对情爱执着的渴望。在我上大学时的九十年代初期,男女生之间的交往远不如现在开放,加之我那些来自农村的同学多有些自卑,虽也渴望品尝爱情的甜蜜,但大多不敢付诸行动。青春的热血与荷尔蒙燃烧着我们,让我们一个个瘦骨嶙峋。记得一位室友,也是一位经常写诗的文青,夜晚经常躺在床上呻吟:“上帝啊,赐给我一个女人吧!”那时如果有女生对我们垂一青眼,我们真的会受宠若惊,不管她长得多丑,也会义无反顾去投入。我看老鬼的《血色黄昏》读到他下乡插队时那种孤独和对异性的渴望,真真是感同身受。人在孤独的时候会特别想念自己的亲人、爱人、情人,夜色笼罩之中,仿佛天边隐约的星光,海子把全部的希冀和渴望凝聚在一个人身上——姐姐,这是他的全部,可以抛弃全世界,可以放下全人类,只想你!

至于诗中的“姐姐”是谁,目前也无法确定。有人说是海子在中国政法大学的一位女同事,也有人说是生活在西藏比海子大十多岁的一位女诗人,海子第一次去西藏旅游时遇见了她,便爱上了她,爱得一塌糊涂,不能自拔。但那时海子还没有功成名就,而且其貌不扬,这个诗人根本瞧不起海子。海子不断地给她写情诗,最后女诗人不堪其扰,让人痛打了海子一次,海子的整个精神宫殿从此坍塌。这首诗就是海子第二次去西藏时,在德令哈短暂停留时写的。

诗中的情感充满了绝望。“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”,“这是唯一的,最后的,抒情”,诗人两手空空,一无所有,然而,在这座荒凉的城市,在这样孤独的夜晚,那不可遏抑的思念如地下的岩浆汹涌而出,让他发出“今夜我不关心人类,我只想你”这样让人为之心颤的呼喊,这是绝望的呐喊,如一个溺水者伸出双手,拼命想抓住一根稻草。姐姐,一个多么美丽的词语,她兼有母亲、妻子和情人的多重意味,是温柔、善良、包容的象征。从小生活在贫苦农村的海子无疑具有很强的恋母情结,他内心一定明白这场苦恋的结局,当思念成空,整个世界也就无足轻重,于是,年3月26日,海子在山海关,卧在了冰冷的铁轨上,生命永远定格在25岁。他的遗书中写着“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”,他已经对这个冷漠的世界失望了,他要去另一个没有痛苦的乐园,去寻找他心中的“神仙姐姐”。

今夜,我在德令哈。

漫步在德令哈静谧的街道上,我的心情十分复杂。作为一位天才诗人,有人说海子开创了一个时代,有人说海子死后无新诗。海子的诗,朴实大气,天马行空,他赞美麦地,讴歌太阳,他希望“有一所房子,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”,海子是一个纯洁的童话一般的诗人,但在那些美丽的诗句下面,谁理解他那深深的孤独?“世人皆欲杀,我独怜其才”,骄傲如李白,也有杜甫和他心有灵犀,而海子的孤独无人能懂。余光中说“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”,和屈原一样,天才的下场大多是悲惨的。但即使海子活着,他能否忍受这个世界中的污浊与黑暗?唯一欣慰的是,海子的诗已广为流传,正如他自己的诗“春天,十个海子全都复活”,在光明的景色中,去迎接那炫目的曙光……

后记:今年7月,到德令哈参加活动,颇有感慨,归欲成文,然俗务繁杂,断续草成此篇,聊以抒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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